第二日卯时三刻,昭绣庄的铜铃响得急。
我正给念安系围脖,抬头就见沈夫人扶着周尚书夫人跨进来。
周夫人穿金丝牡丹褙子,腕子上的翡翠比鸽蛋还大,扫过绣架时眼皮都没抬。
林娘子。沈夫人先开口,周姐姐要给皇上贺寿,想订套十二扇屏风。
我放下念安的手:不知要什么花样?
惊鸿绣。周夫人终于看我,要绣出活物动态。
燕子得像要飞,牡丹得像在开。她指甲敲了敲案几,若让不到——尾音一挑,分文不付。
绣坊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地。
李绣娘捏着半幅并蒂莲冷笑:这等神技,当年侯府老夫人都没绣全过。
我摸了摸袖中母亲留下的绣谱。
那是块旧绢,边角磨得起毛,却藏着惊鸿绣的秘诀:线要分三十六丝,针脚得跟着日光走。
接。我把茶盏推过去,三日后看样。
当夜,小桃在案头点了七盏琉璃灯。
我解开母亲的绣谱,第一页是她的字迹:晚昭,惊鸿不是绣物,是绣魂。我咬断一根雪缎,分线时指尖渗血,滴在素绢上像朵红梅。
小翠捧着药碗站在门边:娘子,喝口参汤吧。
等这只燕子的眼尾绣完。我盯着绢面,第三根金线要压在第二根下面半分,这样光线一变,燕翅就有了振的架势。
李绣娘端着绣绷经过,扫了眼我的针脚,突然把绷子一摔:我不干了!她红着眼跑出去,绷子上的芍药歪歪扭扭。
小桃要追,我拉住她:由她去。
三日后未时,十二扇屏风立在绣坊中央。
第一扇《春燕衔泥》,燕子尾羽的金线跟着风摆;第七扇《秋菊傲霜》,花瓣的绒线能看出晨露在滚。
周夫人凑到第三扇《夏荷映日》前,突然后退半步:这蜻蜓怎么像要往我脸上飞?
赵嬷嬷连夜进宫。
第二日辰时,她捧着块红绸回来,身后跟着四个穿飞鱼服的。
林晚昭接旨。领头的公公展开黄绢,朕观惊鸿屏风,神乎其技,赐锦绣天工匾,悬于门首。
红绸揭开,金丝楠木匾上四个大字亮得刺眼。
周夫人握着我的手直抖:林娘子,我替皇上谢你。她命人抬来锦盒,这是我的谢礼,不成敬意。
小翠捧着锦旗蹦蹦跳跳,小桃擦着匾上的金漆直抹泪。
我摸着匾上的字,想起昨夜念安趴在我膝头睡着,小手指还揪着我绣坏的线头。
娘,他今早揉着眼睛问,我们是不是要当大名人了?
我蹲下来亲他额头:是要当更厉害的人。
可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看匾人,我心口发紧。
树大招风的理儿,我在将军府见过太多回。
暮色降下来时,小桃突然戳我胳膊:娘子,门口有人。
我顺着她手指看过去。
雪地里立着个素衣男人,怀里抱着株寒梅。
他的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,正对着昭绣庄的金漆木牌。
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,我摸了摸袖中的休书。
那纸角被我揉得发皱,却始终硬邦邦的,像块硌着心口的石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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